三种情怀

在一次交谈中，作家徐迟老人对历史学家章开沅教授直言无隐地说：“你们历史学界不注意文采，写的东西读不下去。”不过我相信世间事物都有少数的例外。历史学家章开沅先生就是少数例外者之一。我要说，章教授的论著除了思辨和逻辑以及实证之外，还很有可读性，在不露声色间，无论逻辑论证，还是史事叙说，还是遣词造句，都自成风貌。这本由地处上海的东方出版中心最新出版的书（中华现代学人随笔之一），就是一个明证。

“为学不为媚时语，独寻真知启后人”（戴震语）。多年以来章先生即以此励人与励己，他诚然是一位执著地寻求真知的学者。这部书展现了一个年过七旬并且遵循着“自由之思想，独立之人格”（陈寅恪语）的学者毕生的心路历程和思路迁变。读此书，我们尤如在读一个人对所钟爱它的事业的终极关怀，更象是在读一个人，读它的人心和人生。章教授是一位怎样的学者？他是一位带着理想看人生的学者。我们读“林章配”一节便可略见一二。章教授通过和相知最深的友人林增平先生的对比，刻划出自己的性格和治学风格。“所谓性格互补，并非只限于通常所说的个性，还包括学术风格和路径。林公憨厚而我豁达，林公扎实而我开放，林公长于细密而我追求宏观，林公旧学根底深厚而我略知西学。……他常侧重史料考订，而我更为致力理论诠释。他的论著端庄凝重，条分缕析，而我则行文不拘一格，间或流于偏锋。”读这部书，熟悉章先生以及历史学的人会感到亲切，不熟悉的后辈学人也会感到其温也可即。正是从这个角度言，这本书可以走出历史学的范围，而达于普遍的人生。

这部书也展示了一位当代历史学家解读历史重构历史的思想体系，但章先生是一位重学术更重思想的学者。惟其有思想才能成为卓越的学者。有了思想的光辉，学术才有生命。章先生的史学思想，是改革开放20年来我们这个时代进步的产物，其高人之处，在于折射时代。章先生的史学思想，体现在他一系列著作中，不过在我看来，这部以最适宜于表达思想的笔记形式出现的著作，是章开沅先生较为系统和完整地表述自己治史理念的一部书。全书以类别而辑为七卷，各篇都闪射着思想的光彩，而首尾的两卷“历史寻踪”和“治史偶感”，更集中地阐发了他自80年代以来，以史魂即学术独立品格为核心的史学思想。怀抱如此要旨，章开沅先生的学术理念和自觉，呈现两个特点，一是比较注重分析个人、群体与社会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；二是把研究重点放在作为个人与阶级的中介——群体之上。这可以说是他治史的两个轮子。他的宏愿是努力把人类历史作为一个整体。用大史学的观念和方法研究历史。